聖枝主日

每一年的聖枝主日就是標誌着聖周的開始,也是我們再一次反省生命和信仰的機會。教會的禮儀,雖然每一年都是一樣地循環着,但是,每一年的內容卻是不同的。因為,每一年慶祝同一個禮儀的人,就是我們,已經變得不同了。這就如同是聖經對於我們的啓示一樣,雖然是同一個內容,同一篇章節,但是,十幾年前和今天看起來,其感想絕對不會相通的。不是聖經變了,而是,我們自己變了。
耶穌也曾經是我們當中的一位。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人,歷史中的人,可以感到生老病死的人。既然是人,那麽,他對於世界的認識,對於自我的認識,也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歲月的變遷而變化的。
所謂的聖枝主日,如今也稱為主的苦難主日。因為,今天我們紀念耶穌進入他苦難的日子,也是他踰越奧跡的開始。聖經中關於聖枝主日的福音,無論是榮進耶路撒冷的篇章,還是耶穌山園祈禱的部分,都顯示出來一個共同點:在面對這種救世使命的時候,耶穌曾經經歷了一種抉擇的痛苦。換句話說,也是他做出選擇,做出決定的時刻。
信仰告訴我們,在耶穌之內,既有神性,也有人性。人性的部分,讓耶穌踟躕不前,讓他在山園祈禱的時候戰栗流血;而神性的部分,卻讓他堅持自己的使命,有勇氣對父説:“不要按我的意思,而是要按照你的意思成就”(谷14:36)。這樣來描述耶穌的抉擇,似乎有一點輕描淡寫的味道。可是,事實當中,耶穌的這個決定並非這麽清晰,也並非這麽容易的。
如果用一個現實的比喻來描述的話,這就好像一個父親突然知道自己身患絕症。醫生給他的建議只有兩個:一是接受所有的痛苦的治療過程,化療,電療等,但是,仍然不能夠保證在所有的療程之後,他的病可以完全痊癒。不過,至少有一半的希望。另外一個選擇就是,不要再去理會,放鬆自己,開心地走完剩下的時間。在這樣的情形下,許多病人都會質疑第一種選擇的可行性:如果我在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之後,仍然還是要死去的話,我又何必讓自己走的那麽辛苦呢?第二種選擇聽起來沒有那麽嚇人,因為,至少在病發之前似乎不需要受太多痛苦。也許,就像許多病人希望的那樣,中間會有什麽奇跡發生,自己的癌症會突然好起來呢!當然了,這樣的奇跡畢竟是少而又少啊!
但是,現實中的選擇沒有完全,絕對自由的。也沒有完全孤立的選擇。那位生病的父親,也像其他人一樣有這樣的思想鬥爭,但是,他必須要選擇接受治療,就算是受盡痛苦,只能獲得一半的希望也好。為什麼呢?因為他還有三個需要他的孩子,和一個懷孕的妻子需要他去炤顧。如果是單身,他可以瀟灑地離開人世,快樂地走完最后這一程。但是,他是一個身負責任,支撐一個家庭的父親。這樣的一種責任感和父愛,讓他似乎“沒有”選擇。
耶穌的選擇是一個最基本的選擇:是走天主的路,還是走人的路?人性的脆弱和侷限,乃是現實;但是,神性的使命和愛情,卻是他的身份。當一個人的身份和現實出現裂縫的時候,內心的痛苦和迷茫就同時出現了。可是,最終耶穌選擇了一條最為真實的道路,也是他認清楚自己身份的結果:他不只是耶穌,瑪利亞之子,伯多祿的師傅,木匠的兒子;他的身份乃是,天主子。這才是他的現實,也是他的身份。而這樣的生活,也就是一種真實的生活,就算這種真實意味著要去面對那種似乎不可能的使命,也不會否認。
我們每一位基督徒,都不是生活在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中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職業,性別,地位等。但是,“我”自身究竟是誰呢?這為我們乃是一個最基本的選擇。許多人覺得自己有很多身份,在家裡是父親,是丈夫或者妻子;在公司,則是職員,或者經理;在教堂是天主教徒;在市場上,是消費者等等。如果説,一個人在什麽地方就可以採用不同的身份的話,那麽,恐怕就沒有什麽絕對的對和錯的問題了。比如説,在教堂的時候,我做一個基督徒應該做的事情;在家的時候,我做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在公司里,我就做一個職員應做之事。這樣為人處事難道錯了嗎?現實中,我們許多時候都是這樣做的。結果呢?我們哪一個身份都沒有做好。因為這些解釋給了我們自己一種開脫的理由。反過來想一下:在教堂內,我是基督徒。這個沒錯。但是,問題的反面是:如果出了教堂,我就不是基督徒了?那會怎樣?在家裡,我是丈夫,或者妻子,我做我應做之事,這個也沒有錯。但是,這句話反過來的意思就是說:出了這個家門,我就不再做妻子,不再作丈夫了。這樣的身份變幻不是很恐怖嗎?許多婚外戀,偽君子不都是這樣造成的嗎!
所以,人在這個世界上,這個社會中,可以有不同的角色,但是,自己的身份只能有一個。“基督徒”不是萬千角色中的一種而已,它是一種身份。無論是做父親的基督徒,作經理的基督徒,還是作學生的基督徒。基督徒的身份要求和標準都是應該實現的。這就是所謂的“信仰的整合”。這樣的整合可以帶給我們平安和喜樂,就如同耶穌從容面對自己的使命一樣。可是,這樣的一種整合的過程是不能夠“學習”得來的,而是透過實踐和選擇一點點地形成的。單單在教堂中,不會造就聖人般的基督徒,而是社會的磨練中才露出真假;單單是家庭中,也不會成就完美的妻子/丈夫,而是在養家餬口的辛苦和責任中成就完美的夫妻。如果説信仰是帶領我們尋求真理的話,那麽,第一個應該尋求的真理就是對自己要誠實,真實;不再隱藏什麽,不再掩飾什麽,也不在假惺惺地扮演些什麽。換句話説,就是要作人光明磊落,真實無欺。當一個基督徒的身份和他作人的現實不再有任何距離和衝突的時候,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聖人。
許多時候,我們只知道質問:信仰究竟帶給我們什麽?為什麼我的生活中沒有那麽多的平安和喜樂?信仰不是應該帶給人們希望的嗎,為什麼我的生活和他人沒有任何區別呢?也許,在耶穌的選擇中,我們也應該嘗試着去選擇那種真實的,整合的生活。當一個人可以如此真實地待人接物的時候,相信所有信仰的許諾都會兌現的。真實感,其實就是一種幸福和平安。因為我們的身份不再是一種欺騙,而我們的現實和真相也不再是一種對自己的被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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