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期第三主日：耶穌證道

上個月去參加一個朋友父親的葬禮。他的父親今年65嵗。死於肝癌。他父親的家人多數仍舊在中國。他的爺爺仍舊健在，今年已經80有餘。可是，在葬禮上，我們沒有看到一個來自中國的親朋好友，一個都沒有。好奇之餘，也就詢問其中的理由。原來，那位朋友的父親在三年前已經檢查出癌症，但是，他卻不願意讓他的親戚朋友，特別是他的父親知道這個消息。用他父親的話：“不要告訴他們，免得他們也為我擔心”。
聽到這裏，我不僅聯想起許多類似的個案。幾年前我在探望那些癌症病人的時候，特別留意到一個明顯的文化差異問題。在對待癌症這件事上，許多中國人的家庭都是採取“保密”的態度。而這裏的醫生在確定病人的病情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訴家屬：一定要直接將病情告訴病人，並且，告訴家人。“家人的支持在癌症病人的康復過程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不同的反映，不僅讓我們細究其中的原因。如果一個朋友得了癌症，究竟是告訴他好呢？還是讓他在不知情中離去呢？
其實，所謂的“保密”只不過是讓家屬感覺好一些而已。這種“保密”不僅僅對病情不利，而且對於病人本身也不公平。人們保密的理由無外乎：“告訴他有什麽用？不是一樣要死去嗎？”似乎，不讓病人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日可以讓他感覺更好一些。錯了！癌症，許多時候，為許多人而言，幾乎等於“死亡”。死亡，這件事，不是什麽好事。不要勸人去“擁抱死亡”。有的基督徒勸人去“擁抱癌症，擁抱死亡”，我覺得這是最愚蠢的一種勸告。可是，面對這個人人避之不及的死亡，我們去無從選擇。每一個人都要面對自己的死期。癌症，就等於把這個日期寫在了日曆。
面對癌症，許多時候，無論是病人本身還是其家屬，都是無從逃避，無從選擇的。但是，在這樣一種深深的“無奈”當中，有一件事情是我們可以選擇的，那就是，“如何死亡？”，或者說“如何面對癌症，如何度過整個治療過程？”這件事情，我們是絕對可以選擇的。
我那位朋友的父親，在人生最后的幾個月中，據他說，十分孤獨和痛苦。因為他自己根本不應該面對如此之大的一個不幸。葬禮之後，我的那位朋友也開始質問自己父親“保密”的決定是否正確。可是，一切都已經沒有補救的機會了。
但是，我也看到許多病人和家庭，如何積極地，用最好的時間，最好的心情，最好的愛，來面對病人最后這段旅程。用一個病人的話説：“能夠在我深愛的家人的陪伴之下，能夠在我愛人的眼淚中，在子女的孝愛中離開這個世界，也是無憾了！”
癌症如此，死亡亦是如此。許多人一生叱吒風雲，威風不可一世，但是，末了要在家人的爭鬥中含恨九泉；有的人一生平平凡凡，可是，如果可以死得其所，安息入土，如此也不枉一生。
其實，這個問題最終也會讓我們追訴到本主日的福音當中。耶穌説：“我來是為貧窮人帶來喜訊；為俘虜帶來釋放；為盲者帶來複明；為受壓迫者帶來自由...” 讓我們來逐一反省這段福音的含義：首先，世界上之所以有窮人，乃是因為“不均”。財富分配的不均，人們的“為富不仁”才會造就窮人。在一個社會中，一個窮人所缺少的不只是金錢，更加是社會給予的尊重和正義。那麽，窮人的喜訊究竟意味着什麽呢？意味着擺脫貧窮：首先是物質上的貧窮，其次是精神上的貧窮。現實中，為了得到類似的“喜訊”，有的人勸勉那些窮人應該去“安貧樂道”，不要追求錢財，追求地位，安心“受窮”；另外有些人則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就是：要去“造反”，要去搶，要去仇恨富人。但是，這樣的勸誡都並非基督徒的思想。
其次，“俘虜”，乃是戰爭的產物。當耶穌説：“向俘虜宣告釋放”的時候，也就是説沒有了戰爭。只有在和平的時代，俘虜才會獲得釋放。
再有，“盲者”之所以為盲，乃是因為疾病。沒有了疾病的痛苦，盲者自然可以重見光明。
最后，所有的“受壓迫者”獲得自由：社會中，總有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的衝突；地主和奴隸的矛盾；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不平等,...所有這些“壓迫”乃是來自於不正義。所以，這些“受壓迫者”獲得自由的條件，就是生活在一個公平和正義的社會里。
因此，在耶穌的這段話中，他總結了人間痛苦的根源：貧窮，戰爭，疾病和不正義。面對這些導致人類受苦的根源，耶穌宣告了：“天主的恩賜之年”。而且，耶穌還說：“你們所聽到的一切，今天都實現了”。
可是，自耶穌的這句話到如今，已經有兩千多年了，人類歷史中的貧窮，戰爭，疾病和不正義似乎一點沒有減少。有的時候，反而有增加的趨勢。這又說明什麽呢？是耶穌的話不靈驗，還是他在勸告只不過是在麻痺自己，像阿Q一樣的鴕鳥政策呢？
當然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的信仰早就已經在人間消散了。當耶穌説：“今天實現了”的時候，他是指的一種絕對的，根本性的實現。換句話説，耶穌所指的不是問題的表面，而是問題的根基。我們這裏仔細分析耶穌的聖言：世間所謂的疾病，戰爭等所帶給人們的是什麼呢？簡言之，就是痛苦。痛苦走到盡頭，就是死亡。當痛苦和死亡籠罩了一個人的生命的時候，也就是直接地否定了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一個人在痛苦和死亡面前是感受不到“生”的快樂和意義的。
記得有些基督徒喜歡勸告那些患病的兄弟姊妹如何去面對自身的疾病，或者家庭的煩惱。他們總喜歡說成：“這是天主的意思，你要甘心忍受！”有甚者更說成：“這是天主對你的攷驗。你忍受這些苦，就可以立功勞，有了功勞就可以升天堂。所以説，你的病間接上就是天主對你的降福！”天可憐見！天主的降福真的如此痛苦難耐的話，恐怕沒有人喜歡他的降福了。
當然了，面對這些無可避免的人生之苦，耶穌並沒有讓我們基督徒自欺欺人，或者只是忍氣吞聲，甘心為奴。這些都是對於耶穌的誤會和汙蔑。耶穌的一生，可謂經歷了人間至苦：貧窮，戰亂，亡國，背叛，無助，和死亡。在這些苦中，耶穌沒有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跌入絕望和黑暗的深淵。相反，他的“苦”命反而成為人類尋獲生命之光的道路。為什麼呢？因為耶穌在自己的生命中體會到了另外一種比痛苦和死亡更加可怕的因素，那就是黑暗的勢力。這種勢力就是對於生命的否認，絕望和放棄。試想一下，在一個人苦不可耐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麽呢？絕望。絕望的結果，就是放棄。有的人放棄的是家庭，而有的人放棄的卻是生命。
但是，耶穌沒有放棄。在那樣的痛苦中還是沒有放棄。為何如此呢？這就是耶穌那句話的含義：“你們所聽到的一切，今天應驗了。”應驗在哪裡？應驗在耶穌身上。他整個的生命就是這個“應驗”。在耶穌的生命中，他所驗證的就是一個訊息：天主是愛！為了這種愛，他經受了攷驗和磨難，經受了誘惑和死亡。但是，為了這種信念，也是因了這個信念，耶穌才從人間痛苦的深淵中複活了起來：這，就是他所要帶給我們的喜訊！
比如說，現實中每一位成功人士，每一個偉人的背後都有自己一段不為人知的辛酸奮鬥史。無論你是教授，科學家，舞蹈家，工程師還是歌唱家，企業家，等等，想要在這個大千世界立足成長，當行出色的話，你一定要去付出，而且要付出比他人更多，換言之，也就是比別人受更多的苦。為了自己的理想，你要學會堅持和忍受。在他人的打壓下不屈不撓，在他人的刻薄中不離不棄。直到有一天，你的堅持終於獲得迴報的時候，你所有的“痛苦”也就不再是一種浪費和羞辱。所以，我們時常聽到有些人對於過去的苦津津樂道：“我小的時候很窮...我剛來的時候，一無所有...我開始做生意的時候，一分錢也沒有... 這些人之所以特別喜歡談論自己過往的“苦”，至少是因為他們現在覺得自己已經成功了，已經堅持過來了。當一個人最后得以成功的話，曾經的痛苦也就披上了一層明亮的光彩。
當然了，也有許多人沒有堅持下來。所以，現實中受苦的人固然很多，成功的人的確很少。當一個人在苦中放棄的時候，留下的只是人們口頭的嘆息和毫不在意的可憐：“真可憐！”
人生，其實有著許多美好的事物：你的家庭，你的夢想，愛情，友誼，事業，理想等等。但是，這種美好總有一天要“患病”，那就是背叛，嫉妒，爭鬥，失敗，惡習等等。直到有一天，疾病成了癌症。那就是死亡。
那麽，對於人生的“癌症”，我們的態度應該如何呢？是對自己“保密”嗎？還是積極面對，選擇最好的方式了走完最后一程呢？這是我們的選擇。
耶穌的態度就十分明顯：不要保密，而要看到真相。因為真理讓人自由。人生的真相乃是：生命不是一條坦途；人生也不是絕對的完美幸福。世間所有的痛苦，包括死亡，其本身是沒有意義的。耶穌的苦之所以變得有了意義，乃是因為他的生命中有一份堅持：對於“天主是愛”這個信仰的堅持。這種堅持也是耶穌奮鬥的目標。正因為有了這個目標，他所受的所有痛苦才最終“變得有意義”。圣保祿宗徒説：“如果基督沒有複活，我們的信仰乃是空的”。可是，生命的真相是：基督複活了。我們也都要複活。當然了，面對這個信仰，一個人還是可以選擇：接受和拒絕。這條真理就如同我們日常所說的：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一樣的道理。這條道理，誰都不會反對。可是，現實中是不是每一個人都對自己的理想和家庭保持這種堅持呢？恐怕沒有。這些人的失敗並非證明這句話是錯的，而是他們沒有選擇去作個“有心人”。
基督復活了！天主是愛！這些也是人生的真相。對於這個真相，人們仍舊有否認的可能。但是，無論是你否認也好，還是像保祿一樣堅信也好，有一件事情是公平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每一個人將來都要死去。這個事實不會因為你去信而改變，也不會因為你否認而消失。但是，對於這個生命的真理，信和不信的人，走過的道路，走過的方式和終點是不同的。相信的人，必會像耶穌一樣，在人生的喜怒哀樂中，在生命的起伏顛簸中，仍舊可以找到幸福的支點。不只是讓自己的生命充實可愛，更加可以感染週遭的生命。這就是所謂的“福傳”和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