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和真理

我们的教宗，方濟各，自从就任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十分受世人的关注。他所做的许多事情，似乎都带有一点“革命性”的色彩；然而，从深一层来说，教宗的所作所为恰恰代表了教会的本来精神。教宗方濟各在被选的当天，他没有按照“传统”的方式穿着金黄色的祭衣祝福世界；他没有按照“惯例”坐着教宗的豪华轿车去自己的住处，而是如同他平日那样，坐着公交车去的；就职之后，他没有按照“习惯”住进过往教宗的宫殿，而是将一间私人图书馆隔开，一半办公，一半就寝；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按照旧有的“礼仪”独自享受“御膳”，而是和所有的人一起在大食堂边吃边谈；他上任的第一个圣周四，出人意料地选择在一个少年看守所庆祝；周四的弥撒中，接受教宗洗脚的并没有按照“传统”由所谓的“德高望重”的教友代表，他们都是一些失足的青年，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信仰，有男有女，有丑有俊...... 如果细说教宗所做的这些不同于“传统”的事情的话，恐怕是罄竹难书。

外界的媒体之所以关注教宗的一言一行，不是因为他们追随教宗，而是在外人的眼中，他所做的一切都具有一种“反传统”的精神。其实，教宗的作为可以由他的圣号来解释。教宗本人乃是耶稣会，而他在被选作了教宗之后，却以“方濟各”的聖名作为自己的圣号。可见，他就是想要仿效圣方濟各的精神，重新“把教会变成穷人的教会”；让教会重新回到本来应有的道路上来。如果将教宗的行为和耶稣在圣经中的教导加以比较，我们不难发现，教宗所做的不是什么“革命”而是重塑教会的纯洁精神，摒弃那些扭曲，阻挠教会发展的各种陋俗。

说到所谓的”传统”，本主日的福音中（路7：1－8，14－15，21－23）耶稣给予一种精辟的见解。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耶稣的徒弟们在吃饭之前，没有按照所谓的旧约“传统”洗手。结果，就被那些虚伪的法利赛人看到了；并且，他们以此来责难耶稣。作为师傅的耶稣，他的回答并不客气：“先知是如何指责你们这些伪君子的！你们用嘴唇来恭敬我，内心却远离我！”同时，耶稣也以此开导门徒们说：“从外进来的，不会使人不洁”。换言之，吃什么，喝什么，不会让人污秽；让人污秽的是由人心内发出来的各种邪恶的念头，杀人，邪淫，贪婪等等。

如果我们只看福音书的此段，似乎耶稣是一个十分“反传统”的激进派。然而，在整部福音书中，我们却发现，耶稣对於梅瑟的法律十分的尊重，从来没有违反过一条。安息日，他必定要进入圣殿祈祷；该交付的赋税，他也从来没有欠交一分；每次医好病人之后，他总是按照习惯打发他们去见司祭，并且，交上应该的祭品。这些做法其实不是说耶稣自相矛盾，而是，他选择去遵守真正的传统，摒弃人为的陋习。什么饭前洗手啦，安息日不可以治病啦等等，在耶稣看来只不过是一种腐败的宗教形式而已。对於这样的腐败仪式，他没有义务去遵守；更不必要妥协。

纵观历史，任何宗教传统，在起始的时候都有它存在的意义的；然而，随着不断的扩充，人们不断加于一些新的“传统”，以至于越走越远，最终和原本的精神谬之千里了。比如，梵蒂冈的收入，刚开始的时候，来自信徒热心的捐献，然而，随着钱财的增加，这些钱财不再用于慈善，反而成为个别神职人员渎职贪污的因由；世间的许多所谓的“慈善机构”莫不如此，刚刚成立的时候，所有的款项都是为了救人赈灾；然而，一旦财富增多，各种的腐败也就泛滥不堪：工作人员要加薪，出门要坐头等舱，所捐的款项只有不到十分一去救人，剩下的都被变成“经费”吞噬掉了。

鉴于此，保禄在今天的书信中说到：“纯洁的宗教，应该是照顾那些受苦的寡妇，并且，在世界中不受污染的”（雅，1：27）。行善，乃是宗教的根本；然而，行善的天敌就是虚伪；无论是个人还是团体，一旦变得虚伪的时候，腐败也就悄然腐蚀了原本的精神。

记得德蕾撒姆姆在她的修会遍布全世界，修女超过千人的时候，捐款的人也越来越多，修会的日子已经不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光景了；所以，跟随她的那位神父就和另外一群“热心的”专业人士邀同姆姆一起开会，讨论怎样“善加”利用多余的捐款的问题。根据这些专业人士的专业意见，这些钱应该拿去投资，至少应该设立各种的基金，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德蕾撒姆姆始终搞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如此仰仗“经营”的精明方式。她十分反对拿钱赚钱的念头。当所有的人都觉得她不合时宜，思想守旧的时候，她立刻宣布解散了这个所谓的“董事会”。理由很简单，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依靠天主的工程，而非人的‘精明’”。

“以钱生钱”的做法，在许多人的思想中没有什么问题；特别是在我们这样一个消费的世界里，更加显得合情合理。然而，德蕾撒姆姆所要坚持的，就是因为这种思想背后暗含的“腐蚀因素”。有些事情我们是不需要抬杠的。事实说明一切。慈善机构一旦成为“机构”的话，其所有的精力，时间和财力，必不再以“慈善”为首要职责。各种的利益冲突，争权夺位，勾心斗角也就接踵而至，以至于最后丑闻不断，分崩离析。

记得几年前，我第一次到法国的时候，顺便去探访一所中文教堂。那里接待我们的人开始似乎不太热情，可是，后来听说我们是“加拿大满地可华人教堂”的，脸色即刻由阴转晴，“奥！你们教堂很有钱的！” 这句话，其实，是到目前为止，我所听到的最为刺耳的一句话。我所希望听到是说我们教堂是传教最快，或者帮人最多，教友最多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教堂的财富，无不来自教友的信任和捐献。教堂富有，固然不是罪过。然而，如果一个堂區为人所知的理由只是“有钱”的话，真得让人寒心。

所以说，无论是教会的普世团体，还是个别信徒，时时都应该警惕“法利赛人的酵母”，也就是虚伪。虚伪的人（或者团体）有别于所谓的坏人，或者公开罪人的地方就是在于前者是表面行善，暗地里作恶；后者是里里外外都是恶。里外都是坏人的人，人们容易提防；虚伪的人，则如同被污染了的食物一样，吃起来虽然可口，进肚子的却样样都是慢性毒药，索人性命。

虚伪的人“用嘴唇朝拜天主”，乃是不信的人；虚伪的团体或者宗教，其实也是相反基督，蔑视天主的。在教会的历史中，我们时常会看到“宗教”和真理之间的张力。宗教，应该以真理，也就是基督为基石；然而，可悲的是，宗教许多时候很容易变成彻头彻尾“人”的组织，反而丢失了最初的纯洁和初衷。可想而知，当一个宗教如此在意饭前是否洗手的问题，反而忽略了街边病倒的乞丐，受人压迫的寡妇，需要帮助的穷人的时候，这样的宗教也就是耶稣所要废弃的“宗教”。

宗教之所以可以被腐蚀，就是因为宗教也是一个人的团体。而人性，在诱惑和恐惧的时候，是极其脆弱，很容易腐败堕落的。然而，这样的思想是否在质疑宗教的价值呢？绝非如此。耶稣当年在挑战当时的那些“虚伪”的宗教权威的时候，他并不是要废弃宗教，而是希望人们明白宗教的根本精神在于悔改和皈依。我们常说：教会乃是罪人组成的教会；然而，由于圣神的引导，教会又是一个圣洁的教会。一个人皈依了，遵从圣神的引导，并不等同于他就“不食人间烟火”，不再受诱惑；而是说他具有了一颗时时忏悔，时时自我净化的心。我们这些追随基督，坚持信仰的人，总是做过一些让自己引以为荣的好事，善事。然而，这些善事并不能保证我们将来再不会跌倒，再不会犯罪。